疫情打乱了多少人的日常生活与人生规划。高考延期一个月，托福、雅思等各项大型考试无限期推迟，艺考、研究生复试发生变化，交换、实习的计划受阻……

在焦点之外，还有一个叫做“志向中国大学的来华留学生”的群体，他们的经历似乎比人们想象的更曲折：从招生日程被无限期推迟，到多年来为进入中国大学而做出的努力失去指向而泄气，他们仍然在忐忑和迷茫中等待。

遥遥无期

来华留学生申请中国大学的流程不同于高考，学生需要自己在大学网站上找到“留学生招生”相关通道，根据招生简章的要求主动递交网络申请，参加由学校安排的面试、考试等环节。达到要求者方可被大学录取。

具体的筛选环节因学校而异。以北京大学为例，考生需要参加每年3月末举行的语文、数学、英语三个科目的入学考试笔试，达到分数线后获得面试资格，面试通过后会被最终录取。除北大之外，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高校也采用类似的形式，只是考试科目、出题范围、时间等有所差异。

除了“笔试制度”之外，这些高校往往会设置“免笔试制度”，让拥有SAT、IB等国际标准化考试成绩的考生直接进入面试环节。但该制度主要面向原计划前往欧美留学的外籍留学生，且相对笔试制度而言名额较少。因此，对于一心向着中国大学，丝毫没有准备这些标准化考试的留学生而言，各大学的笔试是他们进入这些大学唯一途径。

△2019年3月24日上午，北京大学留学生笔试考生正在进入考场

北京大学的笔试决定着近1000多名留学生中哪些人能成为北大的一员。往年面试名单公布的申请编号显示，每年参加笔试的留学生约有800至900人，最终有170-190人被录取。资料显示，2019级本科生中，留学生有约360人，往届留学生人数也近似。这也意味着，大约有约一半的本科留学生是通过笔试进入北大的。

而今年由于疫情的影响，早在1月末起，国内各高校纷纷开始宣布外国留学生本科生招生工作推迟。北京大学留学生办公室也在2月21日发布通知，决定将原定于3月28日和29日进行的本科留学生入学考试无限期延期。

△北京大学宣布推迟本科留学生招生工作

申请了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高校的留学生余思茗一开始听到招生日程推迟的消息后，内心觉得“挺开心的”。“因为本来就觉得考试时间有点紧，推迟了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准备。”然而，随着考试日程一天天地继续往后延期，她开始担心笔试能否照常进行。

就读于北京十一学校的韩国留学生姜柱惠得知自己报考的大学推迟了考试日程后，内心既感到一丝欣慰，又感到巨大的压力。“推迟考试对我来说可能是机会。但是现在不能上课，周围也没有一起努力学习的同学。所以有时候感觉自己不是高三，而且不知道要学到什么时候……”

按照往年安排，各高校早在4月初就会陆续开始公布招生结果，留学生们最迟在5月就可以基本确定自己能上的大学。但随着疫情在全球各地爆发，3月28日外交部暂时停止持有效中国签证、居留许可的外国人入境，学习签证也不例外。这意味着留学生招生工作将面临巨大的改变。

变化的困境

4月8日，复旦大学留学生办公室发布通知称，2020年本科留学生笔试将会通过网络考试的方式举行，并在4月17日进行一次不计成绩的网络模拟考试。方案一出，不少留学生开始关注这一史无前例的“线上笔试”的情况。

△2020年复旦大学留学生笔试改为网上考试的通知

报考了复旦大学的留学生严莉莉参加完网络模拟考试后，觉得网考的体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她说，模拟考试的题目与复旦大学官方提供的留学生考试样卷一模一样，模拟考试仅仅是把纸质试卷的内容“移”到了电脑上，没有根据网考的特点进行优化。

“有的人是直接点不了上传按钮，而有的人是上传附件的时候突然间黑屏，然后就直接被网考系统记为弹出系统了。”根据模拟考试的规定，多次弹出系统将会被记为不正当作答，并自动收回答卷。

在模拟考试后，校方也对系统的问题做了处理，并通过邮件向考生说明了浏览器兼容性等注意事项，尽可能减少考试过程的意外情况。参加完在5月8日与9日进行的正式考试后，姜柱惠发现她在模拟考试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在正式考试都得到了改善，考试过程中也没有遇到其他明显的问题。

不过，线上考试与线下考试的气氛依然存在差别。“作为一名学生，我还是比较习惯紧张的考试氛围，但是在家里一个人考试就缺少了这样的氛围，所以感觉在考试过程中没能发挥全部的实力，有点可惜。”姜柱惠回忆道。

部分学校选择直接取消本年度留学生笔试。早在三月底，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高校相继决定对本科留学生招生方式进行调整，取消笔试环节，由原有的材料审核、面试表现等综合信息进行招生。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关于改变2020年留学生招生评审标准的通知

新的方式在留学生群体内引起了不少讨论，“如何保证平时成绩的真实性”就是争论之一。

由于留学生笔试的题型与高考题型大相径庭，不少就读中国高中的留学生会中途转学至专业培训机构，接受全天制的集中训练。然而一般的培训机构并不属于普遍意义上的“学校”，无法提供学籍和成绩单，因此需要学生将学籍保留在原就读高中，高中成绩单也需要由原高中开具。

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原高中给出的并非学生真实的考试成绩。2019级留学生苏静曾经在培训机构备考，她说：“像我的话，因为我是高三后期去的培训班，缺少高三下学期的成绩，所以高中就找了份之前的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填上去。”

此外，部分高中为了提高学生竞争力而对整个成绩单进行改动的现象也屡屡可见。曾就读于一所民办中学的留学生谢鹏轩向记者透露道，班主任改动学生的平时成绩在他们的学校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我们学校有一个统一的调分公式，这个公式的特点就是可以把低分拉高很多，高分稍微提高一点。”谢鹏轩在高中时偏科严重，历史科目从未及格过，班主任就通过这个机制把他成绩单上的历史成绩调整至优秀水平。

“不过我后来发现，大部分学校一般还是以笔试成绩为主要标准筛选学生，并不怎么看重考生的高中平时成绩具体如何。”谢鹏轩谈到，虽然他见过留学生通过“成绩作假”进入不设笔试的学校，却从未听说过有谁因为平时成绩太差而失去了参加笔试的资格，或是笔试成绩优异却因为平时成绩太低而被淘汰。

也有人认为，高校在特殊时期下采用特殊的招生方式是迫不得已。“我觉得这个倒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怎么办都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出现不公平之处。”今年申请了北京大学的加拿大留学生李加佳说道。

据悉，北京大学也于4月27日宣布取消今年的留学生本科入学考试笔试，直接面向全体符合报考条件的考生进行面试，但并未对面试内容和选拔标准，以及是否参考申请时提交的材料进行说明。

△北京大学取消2020年留学生笔试的通知

艰难的备考

从事留学生中国大学入学培训的一位老师指出，留学生笔试的难度并没有大多数人想的那么低，考生不投入大量的努力是无法得到令人满意的成绩的。以北京大学的考试为例，语文部分题型的难度与高考相当，英语考试的难度甚至高于高考：“单项选择题的难度接近专四（全国高校英语专业四级考试），阅读部分及选词填空部分则接近四、六级。”一般情况下，想要考上北京大学的留学生需要做充分的备考。

中国语言文学系2019级韩国留学生李根珉回忆，高二的时候他的父母产生了让他在中国留学的想法。虽然他当时已经规划了明确的学习目标，但他后来觉得在父母的支持下出国留学是一件很难得的机会，于是决定改变自己的主意，从学习中文开始做起留学的准备。

三年后，当时在南京大学学习的李根珉为了挑战自己的能力，毅然决定离开南大，进入了一所专门针对来华留学生的培训机构准备北大入学考试。“第一次接触到北大的笔试题目，除了数学以外，其他的都比我想象中要难得多，那些题型都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内心特别慌。”李根珉说。

“但我并没有因此轻易放弃北大。当时的目标很明确，如果今年考不上北大那就复读一年。”在培训机构苦学七个月后，李根珉最终如愿考上北京大学。

来自日本的2019级本科生田中斋的故事则平淡一些。一直在中国上学的他自然地决定在中国继续完成学业，并选择了与参加高考的同学们一起上高三。“其实在学校备考也没什么特别的，买‘五三’刷高考题，就跟班里其他准备高考的同学一样。”

“难点在于对题型不熟悉。”田中斋表示，培训机构的好处就是可以接触到大量不对外公开的笔试模拟题，并能更加系统地得到面试训练，而网络上有关的信息寥寥无几。“孤军奋战”便意味着只能依赖于这些零星的资料，与自我竞争。

而今年高校接连发布取消笔试的通知，使得在备考上下了很大功夫的考生们所付出的努力化为乌有。辅导机构的老师谈到，她辅导的学生们得知笔试取消后都很焦虑，在人生的一次重要转折点上遇到如此突然的变化而感到不知所措。“好多学生都会失眠，还有些学生为此哭了好多次。”她说。

余思茗听到北大、交大也取消了笔试的消息之后，内心“挺难过、挺失落的。”疫情之前，她和其他大多数考生一样，平时在学校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在“刷题”上，还自己做了一些北大和交大的笔试模拟题。

△余思茗平时学习的场景

没有报考其他大学，长期以来一心准备了北大入学考试的金导润则向记者说：得知一些学校取消笔试后，他曾希望北大通过网络考试等方式保笔试环节。“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进行的，‘考试’的本质不发生变化就可以。”

但对于一些考生而言，取消笔试对他们反而更加有利。曾经在美国就读高中的李加佳一年前才回到中国，并开始准备北大的考试。她认为相比于一直在国内备考的学生，自己在应试能力上仍有欠缺。“如果完全改成面试的话，或许我还是会比较占优势一点吧。”

不过她也担心面试难度会增大。北京大学的本科留学生招生面试环节采用的是无领导小组讨论的形式，其题目以“奇异”而闻名于留学生群体内。于是，看到北大取消笔试的通知后，一些接触过往年题的考生就开始为今年的面试感到焦虑。

几天前，金导润从北京大学留学生办公室了解到，原先获得笔试资格的留学生都将进入面试环节。由于具体时间尚未确定，考生们仍在未知中等待着最后的考验。

等候与期待

“纵观全球疫情局势，各大学取消留学生笔试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中国留学咨询师李先生说。早在2月底，他就在自己的博客上发布了若干篇文章，谈到了各大学取消线下招生，改为材料审核和网络面试的可能性。他了解到，目前取消了笔试的学校有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不过复旦大学采用了网络考试的方式，这一点我倒是没有预测到。”

但由于线上考试难以监考，他猜测网络考试将作为判断考生的基本学习能力的 “补助手段”，高校在招生过程中可能会加大材料审核、面试等环节的比重。“总的来说，用材料审核弥补笔试的空缺，通过线上面试尽可能地考察考生的语言能力和逻辑能力，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替代方案了。”

至于学生对平时成绩的疑虑，他相信面试将充分足以弥补这一缺陷。“再说，通过修改成绩不正当地进入与自身实力不相符的大学的学生，迟早会在学习生活中遇到各种困难，这是学生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

不过李先生也没有否认今年会有考生因为“考核方式变化”的影响而被淘汰，继而选择复读的可能。“尤其是报名北大、复旦这些入学门槛高的高校，且本来有充分的能力去考上的考生，肯定不会轻易地选择低于自己期望值的大学。毕竟他们为了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而付出了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

而相反地，余思茗则向记者谈到，若不考虑家庭等客观因素，她可能会放弃来华留学，选择申请国外的大学。“我陆续听说身边的那些申请欧美大学的同学都已经被录取了，所以假设条件允许的话，我会考虑去其他国家留学。”至于复读一年，她感觉“浪费一年的时间不太值得。”

此外，大部分留学生还困惑着自己的高三生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严莉莉原本计划在四月底决定好要上的大学，之后就趁着难得的五个月长假回国旅游，并学习意大利语。然而不断推迟的考试日程使得她的计划被完全打乱。“往事不必再提，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会有结果。”她幽默地说道。

本文系转载“北大青年”